瘟疫橫行在大明,這位醫生懸壺濟世,留下名垂青史的《瘟疫論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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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地間無時不洋溢正邪兩氣,若一個壯漢,精神充沛,免疫力強大,即便四時不正,氣候無常,邪氣亦不能輕入人體,稍有侵入,也無可逞強;若一耄耋(mào dié)老人,哪怕風和日麗,但其血氣兩虧,正難壓邪,戾氣便徑直侵入,先肌膚,再腠理,後肺腑,人便奄奄一息了。
明朝末年,王朝積弊叢生,積重難返,李自成、張獻忠造反,屢敗屢戰,關外的女真民族摧城拔寨,朝廷左支右絀(chū),內外交困。崇禎皇帝宵衣旰(gàn)食,焦心求治,沒有一天不勤政,沒有一天不嗟(jiē)嘆,他四處撲火,但總是功虧一簣(kuì)。朝廷日薄西山,免疫力低下,導致本不該在通衢大道橫行的邪氣,從深溝大壑里逸出來害人。
當時,孫傳庭督師河南,領導明朝最後一支主力,這是崇禎僅有的一點資本,本應該保存實力,靜觀待變,但崇禎內心焦慮,定力不足,總幻想着一夜之間天下太平,不敢想像要是三百年的江山斷送在自己手裡,簡直無顏去地下見祖宗,他一直希望有像岳武穆這樣的奇才來力挽狂瀾,且多次申明自己用人不疑,當全力支持,可實際上崇禎用人,求全責備,稍見起色,便就督促再接再厲,一旦臣下有閃失,便棄之不用,另起爐灶,給他當差,朝不保夕,極為寒心。
崇禎屢下嚴旨,督促孫傳庭出潼關找闖賊決戰,孫傳庭被他逼得急火攻心,耳朵都聾了。他多次向崇禎訴苦,說部隊裝備低劣,盔甲刀槍銹跡斑斑,火銃大炮沒有打得響的,糧餉也一欠再欠,軍心不穩,不堪實戰。靠這支部隊,嚇唬小蟊(máo)賊還有餘,要對付悍賊李自成,無異於以卵擊石。
崇禎不聽,他以為孫傳庭在找借口搪塞,不肯實心為他賣命,妄圖騙了朝廷接濟來壯大自己的實力。而此時,鼠疫不期而至,橫掃河南大地,阡陌連篇,孫傳庭雪上加霜。被感染鼠疫的城鎮村落人口死絕,屍首枕藉(jiè),瘟疫也傳進軍營,每天有十幾人發燒、嘔吐、昏迷,每隔一兩日就要死一批人。
而軍醫沒於防治瘟疫傳染的醫學知識,只是按照醫書上治療傷寒的古法來醫治病員,其炮製的湯藥自然不能對症下藥,且感染人群和未感染人群相雜,同吃同住,瘟疫很快大爆發,部隊還沒有實戰,便十去六七,戰鬥力大損。在孫傳庭窮途末路之際,來了一個游醫叫吳又可,早年在京城太醫院供職,名不見經傳,他和李時珍一樣,都因看不慣太醫院同事昏庸無能,不鑽研業務,只醉心於攀附權門,勾心鬥角而辭去公職,遊走江湖,懸壺濟世,發揚救死扶傷的革命人道主義精神。
李時珍寫了一本《本草綱目》,吳又可則寫了一部《瘟疫論》。
吳又可成了孫傳庭的及時雨,他認為,部隊的染病絕不是普通的傷寒,傷寒如飄風,只入肌膚,沒有根基,葯到則病除,而瘟疫是天地間的戾氣,平常不能見,偶爾露崢嶸。
明朝時期還沒有電子顯微鏡,沒有病毒的概念,吳又可把病毒稱作戾氣。他說,陽光明媚時,由窗戶透進一縷光柱,光柱間有無數的揚塵,這就為戾氣。人在呼吸間,戾氣便會進入呼吸道,潛伏到人的肺腑間。若人元氣旺盛,戾氣就難以逞凶,或不發作,或晚發作;若人元神晦暗,戾氣便即時發作,一旦病發,又無對症的葯,兇險之極。
孫傳庭於是委託吳又可為他的部隊治病。
吳又可首先採購絹布,裁成很多長條,用開水煮燙晾曬後,發給所有人,每人一條,嚴實包住面部,這就是早期的口罩,不戴面巾者不得出門。然後對所有人進行甄(zhēn)別,癥狀明顯者自立一區域;舌苔發黃,瞳仁發紅,臉色灰暗的傳染性極強者又立一區;稍輕微者再立一區。用白布條、紅布條、黃布條分別纏在患者的胳膊上作為標記,這些人以布條顏色各住一區,實行隔離,派兵把守,嚴禁區域內人員擅自離開。
沒有染病者擇地別居,至此徹底杜絕雜居現象,效果立竿見影,每天新患病人數在減少,死亡人數也在減少,吳又可親自調試了一種叫「達原飲」的藥劑,軍營內支起幾十口大鍋,通宵達旦地炮製湯藥,吳又可的配方很是奇特,他喜歡用一般人不敢用的大黃、芒硝等猛葯,病患者都被要求按時服藥。吳又可在做一件前人從來沒有做過的偉大事業。
據說,當時孫傳庭還請了附近寶剎的高僧每天來軍營高聲朗讀《楞嚴咒》,濃烈的草藥味伴着吉祥的咒語傳到人們的鼻中、耳中,居然成了死氣沉沉人們的靈丹妙藥。我有神佛加持,有好湯藥喝,我一定會好起來。即便沉痾(kě)纏身,萬念俱灰,沒有信仰者也得到了強烈的心理暗示,重燃生存的希望。信仰的確很能讓人振奮,有神佛在保佑和支撐,把一分悲哀或焦慮向他們傾訴,自己就卸去了半分沉重。你在電影里經常看到信徒去教堂,隔着一扇小門向裏面的神甫做懺悔,一旦神甫說孩子,主會寬恕你的,信徒便如釋重負,興高采烈地走了。人都會有精神壓力,若這種壓力在思想中長期鬱積而不得釋放便會變成毒,導致人的生理或心理上的疾病。有信仰者永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。
如此過了一個月,來勢洶洶的疫情終於被控制住了,有一部分重症者死掉了,但更多本來要死的人卻活下來了。靠吳又可一己之力,把面臨崩潰的危局給挽救回來了,誰說沒有活菩薩?吳又可大夫不就是嘛。孫傳庭很感謝吳又可,重賞了他。
可是醫者最多救人的性命,卻救不了頹廢的時局,此時大明王朝也已病入膏肓,正等待像吳又可這樣能開出一劑良方的神醫。在崇禎心裏,孫傳庭就是能救大明的神醫,孫傳庭也曾自詡為神醫,但他沒有吳又可的幸運。那個叫崇禎的病人很不配合,一副葯不見效,就要醫鬧,還要動手行兇。
孫傳庭像岳飛一樣,連接十八塊催命金牌。他仰天長嘆:催催催,催你奶奶的孫子。事到如今,我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。他抱着必死的決心帶着大病初癒的部隊出關了。臨走前,吳又可告訴他還有一百多個重病號有傳染性,不能跟着部隊走,還是留在城裡吧,但必須着人看守,不能任他們亂跑。孫傳庭笑着說,我哪有人手留下看守他們?我自有安排,你不用操心了。在一個月黑風高夜,這些人被全部殺死,屍首就地焚燒。
吳又可憤怒地說:督師,您處理病患的方式可比在下有效。
孫傳庭說:既不能帶,又不能留,難道為一小局而壞我大局?亂世做大事者豈能操婦人之仁?
孫傳庭要吳又可隨軍一起出關,吳又可說要回家收拾一下,孫傳庭說好,可他連家都不回就逃走了,其實他已經料到孫傳庭必敗,李自成今非昔比,其勢不可擋。因此早早收拾好了包袱細軟,吩咐新娶的娘子在城門外喬裝等候,他倆一口氣從河南跑回老家蘇州東山。
不出吳又可所料,孫傳庭與李自成的作戰中接連失敗,最後壯烈殉國,大明朝最後一支生力軍土崩瓦解,崇禎本來可以不死的,他有過多次振興的機會,這都不談了,只講這一次,只要心口如一,真正地相信人家一次,就這麼一次,不要去干涉孫傳庭,他就不會落得個跑到煤山上弔死惡下場。畢竟是皇帝,一個體面人,死得卻那麼不體面。崇禎這個醫鬧,連着整死醫生,最終整死了自己。
這場瘟疫,在吳又可手裡得到了有效的控制,可吳又可一走,瘟疫又捲土重來。
李自成的大順軍消滅了孫傳庭之後,直取北京,但在北京只做了幾十天皇帝,就離開去了山海關,匆匆而來,匆匆而去。大順軍在路上遭到了瘟疫的襲擊,到了山海關戰鬥力就下降了一半,接下來和吳三桂的關寧鐵騎,多爾袞的八旗軍決戰,李自成大敗虧輸,據說大順軍遺屍上百里,路兩邊全是死人,想想都很可怕。
有一個奇怪的現象,至今難以解釋。瘟疫像長了眼睛,只盯着李自成的人攻擊,而吳三桂和多爾袞的人卻愣是沒有一個染病。照理說,大順軍被殺者甚多,伏屍百里,屍首來不及焚燒,都成為傳染源,空氣里瀰漫著病毒。可一旦李自成敗逃,瘟疫一夜之間也全軍開拔了,徹徹底底地,一點痕迹都沒留下。第一次世界大戰末,有一場西班牙流感肆虐幾大洲,奪走上億人的性命,此起彼伏18個月,也是突然間雲開日出,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歷史上有很多難以解釋的現象,瘟疫在哪裡發生,傳染周期多長,感染人數多少,致死率多少,彷彿冥冥之中都有一個定數,明末的這場瘟疫註定就是為了崇禎一死,李自成一敗而來的。吳又可躲過了大瘟疫,又躲過了兵荒馬亂,此後長年在家鄉潛心治學,根據多年的臨床經驗,他寫下了《瘟疫論》,這是世界上第一部關於防控瘟疫的醫學著作,至今熠熠生輝。
如今吳又可正化身為千千萬萬在一線與疫情殊死戰鬥的英雄們,用最美麗的語言讚美他們都不過分,更要向殉職的李文亮醫生致敬,那麼年輕,他沒有吳又可幸運,人生的窗帘剛剛拉開,還來不及看到窗外的景色就關上了,太令人痛心了。吳又可和李文亮是醫魂。